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梧桐树与金凤凰:敬怀赵仲牧先生

2007-05-31 新闻中心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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哲学家赵仲牧先生驾鹤西去了,时在2007年5月16日,享年77岁。

听到这个消息时,我很悲痛,因为先生那舒缓、从容、包含沉思的语音,我将再也听不到了,而那是我生活在如今这种快餐文化时代,难得听到的一种稀世之音……这种损失将无可弥补。

然而听到这个消息时,我并未感到十分突然,因为这两年,先生被疾病缠嬲的现实,我是知道的——几年前在昆明居士林佛学研究会见到先生,紫绀的病容令我十分担心;前年在鸡足山参加全国禅学研讨会,我与先生同住一室,近距离相处,作为学医出身的我非常明白,他的糖尿病已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;就在去年夏天,先生与死神擦肩而过,虽奇迹般地恢复过来,但这毕竟是与死神拔河,是危险游戏……

但无论如何,跳过这一次次险滩,仲牧先生依旧从容地活着,我们是多么地庆幸啊,因为他活着,一颗充满沉思的智慧大脑就活着,一种“富贵不能淫,威武不能屈,贫贱不能移”的风骨就宛然活着。

聆听先生的高论已是26年前,那时先生刚从东北调回故乡,正风华正茂。在昆明文庙,他演讲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兰的美学精神。他诗化的语言,形象生动的比喻,旁征博引的知识储备,令我十分震惊。他把兰花的精神与怀乡联系起来,把故乡幽兰放香的情景描摹得满室生香,他还讲起自己的父亲赵诚伯先生……

赵仲牧就是以这样的姿态进入我的记忆的。那一年,我是一个16岁的高中学生。

讲陶潜,讲康德,讲《大乘起信论》……先生的讲题是这样一个个讲下去的,我本人并没有机缘成为先生的学生,但一个个机缘让我与先生成为了忘年之交。

我其实是以“非法”身份潜进先生课堂的。

那时,先生专门为在职研究生上课,先生的几个弟子偷偷把我带进教室,他们说:赵老师的课有趣极了,应该听听。

先生讲课真是不拘一格,像摆家常,又时常进入到所讲的情境中,讲舞蹈创造了艺术,他手舞足蹈起来;讲李白、陶渊明,他忘情了,李、陶的诗触动了他的内心,他踱起了步,他流下了泪;讲康德所说的“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法庭”,他满脸肃穆……

课间休息,先生打开随身携带的饭盒,拿出油条和豆浆,吃起来。上课铃响,先生一抹嘴,又继续上课。

好些课,先生的习惯都如此,“偷听”他的课,“偷窥”到上课生活化的一斑。

他有敏锐的眼光,上世纪80年代,“朦胧诗”潮涌起,先生其实早已读懂了诗中有意义的部分,我听他说过:新诗人们的探索是有意义,口语诗的实验把阅读者拉回了现实……只是我们一些新诗人,可能会把才华浪费在某些无聊的××情结中,这太可惜,这当中还有我的学生。

弗克马教授莅昆讲怀乡小说中的情结,讲座结束,先生与弗克马教授有一场十分有趣的对话:怀乡当然是全人类的“美学通病”喽……

2004年元旦刚过,许多作家被邀请参加云南个旧“文学林”诞生××周年活动,先生也以美学家的身份应邀出席。车上,先生正好和当红的女作家毕淑敏坐在一道,一番对谈,毕淑敏惊奇地睁大眼睛,“先生是哲学家?!”……在个旧,先生的一场美学讲座座无虚席。

那一年,我所编辑的《春城晚报》“大观”副刊发表了刘文典先生的9首诗。先生忙,发表时没有看到。

他找到我说,能不能给我找一份,刘文典先生是我的恩师。

我找到报纸送了去,他说:收藏这份报纸,这是我作为学生,对老师最好的纪念,师恩难忘!

画家刘傅辉先生画展举办,我在展厅见到了仲牧先生,他十分高兴,他说:这种表彰画坛先辈的方式好极了,学生不忘师恩,这是一种美德。

那天中午,先生兴致很高,在与学生及友人共进午餐时,说了许多精辟的话,也许是投机,先生说,今天真想再多谈谈。听说我收藏了几万册书,先生不服气:大约我比你的总要多些!

3年前,我在一个场合遇见先生,他塞给我一组诗,有些神秘地对我说:30年前偷偷写下的,以表心迹,当年可是绝不示人的,今天印出来,做个纪念。

先生终身未娶,他奉行孔子“述而不作”,几十年的“传灯”生涯,他几乎未留下多少作品,幸运的是,近几年,在他所任教的大学的重视下,他的研究生们为他整理了煌煌几大册的《赵仲牧文集》,这是学界的幸运,是云南的光荣。

两年半前,作为主要的发起人,我们创办了云南省传统蒙学研究会,先生被礼聘为学会顾问,他欣然接受了。

在一次学术会上,先生发表了一番即兴演讲,就蒙学的内容、教学方法,先生讲得铿锵有力,大方风趣,先生说,蒙学不是蒙人的啊!蒙学不可小觑,这联系着一个民族、一个时代的命运,先生说,假如给我又一次选择,我选择教蒙学,选择一个注重宣传自身修养,宣传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理念的光荣职业。

去年夏天,先生肾衰竭大病初愈,一醒来就问起,“郑千山来过吗?”蒙蔡毅先生转来信息,我和蒙学会的同仁去医院看望他,他依然风趣活泼,谈兴甚浓,撑着病体,他居然与我们谈了一个半小时。听说我们即将与云南省社科联举办“云南国学讲坛”,他说他一定要来讲上一场:只是身体太弱,能否照顾一下,明年天暖一些,我一定来……

今年夏天,我把安排好的讲座时间电话告诉先生,他说:届时,我一定来!

如今,已经预告出去的先生的国学讲座,成为了一场永远听不到的讲座了。

我很喜欢《庄子·秋水》中对于■雏的一段寓言。梧桐,凤凰、■雏、腐鼠……这些意象常常令我深思。

前几年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参加了一次演讲,引了这个典的一半,结果许多人都会说:不栽梧桐树,引不来金凤凰。有时也不免觉得滑稽,世上真就有那么多的梧桐树吗?什么鸟,都可以自况为凤凰吗?

这个寓言的下半段,被李义山总结为:“不知腐鼠成滋味,■雏猜忌竟未休!”

这样的典故可以随意引用么?

然而,赵仲牧先生本身却真的是一株高高的梧桐树,在他那里,栖息着精神的金凤凰。也可以这么说,仲牧先生是一只光彩照人的金凤凰,他所拥有的书籍、学问、学生们,组成一个偌大的梧桐树林,风过处,清声四起,应和声四起……“雏凤清于老凤声”! □ 郑千山(春城晚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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